失踪20天后,79岁的罗自金被发现在离家三公里外的孤坟边上——杂草丛生的山坡上,人们刨开一堆新土,显露出来的遗体穿戴深蓝色布衣。
2019年12月27日,河南信阳光山县公安局通报案情:10月8日下午,罗某金独自一人经泼陂河镇政府门前沿泼凉路回家,当天18时许,行至黄涂湾路口时被一辆两轮电动车撞倒。大脑严峻受伤而神智不清,反方向行走(大约五里路)而迷路,终究因伤情加剧倒地身亡。三天后,36岁的刘坤发现白叟遗体,挖土将其埋葬。
2020年4月25日,光山县公安局一担任人称,案件已侦办终结,移送起诉。
5月7日,代理律师何文真告知汹涌新闻,现在案件现已移交到光山县法院,但还没有确认开庭时刻。家族以为案件有许多疑点,他们预备向法院恳求从头调取依据。
1月初,罗自金被埋尸的现场,杂草现已干枯。 文中图片均为汹涌新闻记者明鹊 摄
事端与失踪
罗文持至今不愿意信任父亲被人埋尸荒野。
2019年10月7日,罗文持的小女儿出世。第二天,79岁的父亲罗自金送孙子上学后,到光山县北关医院看望小孙女。粉嘟嘟的小脸蛋,睁着眼睛“哇哇”大哭。罗自金一边逗,一边笑得合不拢嘴。罗文持形象里,自2010年母亲过世后,父亲好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当天下午,罗自金说要回家,给小孙女想一个姓名,再拿些衣服和日子用品过来。
他急着回家“打发娘娘”(音),这是小孩出世后,在家里烧纸的一种风俗,除此之外,他还要带走孙女的胎盘,放河里让流水冲走。临走前,罗自金特意看了一眼小孙女,圆圆的脑袋,漆黑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倚偎在母亲身边睡着了。他看完脱离病房,轻轻地关上门,去了光山县汽车站。
从光山县到泼陂河镇,总共二十多公里,坐公交车大约要50分钟。
当天下午4点20分,罗自金下车,穿过泼陂河镇政府,沿着马路周围的阶梯往下,来到泼陂河岸边。他本想就地把胎盘放入河里,但下流有几个人正在那里垂钓。从当天的监控视频里看到,罗自金犹疑了十几分钟后,又沿阶梯回来马路,终究把胎盘丢进了马路周围的废物桶里。
罗自金有六个儿子,48岁的罗文持是家里的老幺,成婚后同爸爸妈妈一同日子。2010年秋天,妻子因病过世后,罗自金跟着儿子去四川成都帮助带孙子。
两年后,罗自金在成都做了白内障手术,又只身回了老家光山县。罗文持说,父亲身高一米六,九十多斤,看起来衰弱,但身体一向很好。他做了白内障手术后,乃至自己牵线搭桥缝衣服。
他一年到头都闲不下来,初秋的时分,他上山采摘野菊花;到了深秋,他到田地里捡稻穗;春地利,他又在家里种蔬菜……父亲回老家不久,罗文持把儿子也送回了老家读书。
1月初,罗自金在家邻近种的菜,生气勃勃。
罗自金每周去县城接送一次孙子,来回都要通过镇上,但他很少去镇上的二儿子家。二媳妇刘丽说,他平常很节约,常常一个人从镇上走路回家。
从泼陂河镇到罗自金地点的黄涂湾村约6公里,一天只需几趟大巴车通过,村里人一般搭三轮车,或许自己骑摩托车回家,但罗自金喜爱走路回家。街坊张峰常常见他走在路上,两手摆一摆,走路很快,“从镇上走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事发当天,罗自金一开端想搭三轮车,平常从镇上回村里只需三四块钱,他问了几辆三轮车后,终究决议走路回家。
罗自金穿过河东大桥,之后拐进弯曲弯曲的乡路。交游的车辆许多,行人很少,他靠马路右边行走。他以为像平常相同很快就能到家。
晚上六点左右,天色暗了下来。罗自金在离家约一里地处忽然被车从后边撞倒在地上。
离事发现场缺乏200米远,45岁的杜明开了一家电动车修理店。1月初,他说事发时自己正在家里搬砖,同村的杜家兴仓促跑来,“他说他撞人了,喊我曩昔打电话报警”。
杜明觉得杜家兴是个“傻娃”,此前来他店里修过几回电瓶车,他所以好意骑车曩昔看了看。
他看到一位白叟倒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身体,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杜明问杜家兴有没有撞人,对方一个劲地说“不知道”。
昏私自,白叟站了起来,抖着手扣衣服的纽扣。杜明问白叟:“你家里有什么人?要不要送医院?”对方一句话也没有答复。杜明说,他在现场待了两分钟,没有看到地上有血迹,觉得白叟撞得不严峻,所以便一个人骑车脱离了现场。
2019年11月29日,光山县公安交警事端确定书确定:2019年10月8日18时12分,杜家兴驾驭二轮电动车沿光山县泼凉线由西向东行进至泼陂河镇黄涂湾村黄涂湾组路口时,撞上了前方同向行走的白叟罗自金,造成了罗自金头部受伤。交通事端产生后,杜家兴泊车去邻近恳求杜明为其报警,但二人洽谈后驾车逃离了现场。
杜家兴指认的交通事端产生现场。
事发几分钟后,有俩乡民骑摩托车穿过现场,称看到一位白叟倒在三轮车前面。三轮车没有开灯,车上也没有人,车后边有一捆绳子。他们想下去看看,又置疑是喝醉酒的人,惹上不必要的费事,所以便骑车拂袖而去。
1月3日,光山县公安局一担任民警供认“这个工作的确十分古怪”,的确有目击者说三轮车前面躺着一个白叟,也有目击者说两轮电动车前面躺着一个白叟,但详细案情不方便泄漏。
事发半个小时后,骑摩托车回家的小卖部店东黄强看到,罗自金正在回来镇里的路上,“他靠着马路周围,走路很慢。”
尔后,罗自金消失了。
找寻近20天
2019年10月9日下午,刘丽打电话给罗自金,发现对方关机了。
刘丽模糊有些不安,她和老公预备回去看看,骑车到半路时,电动车忽然没有电了,他们又推着车回来了镇上。刘丽说,父亲身体一向很好,他们以为仅仅他手机没电了。
第二天朝晨,手机仍旧打不通。刘丽赶到父亲家,发现家门紧闭着。
她觉得古怪,父亲素日不喜爱去他人家吃饭,更不要说过夜谁家了。她问近邻的街坊,对方说几天没有见到罗自金了。平常的时分,罗自金每天吃完晚饭,常常在家门口走来走去。但那两天,街坊摘了几根罗自金种的葱,想跟他说一声,却一向找不到他人。
这个小区前后大约有十来栋两房的一层小平楼。此前,罗自金和小儿子罗文持住在6公里远的何尔冲村,三年前,老家的房子坍毁后,他们被安顿到这儿。
罗自金跟小儿子一同日子,住在黄涂湾村的安顿小区。
刘丽撬开了大门,但屋里没有人,厨房的蔬菜悉数都坏掉了。
她置疑父亲牵挂老家,回去看亲属朋友了。住在何尔冲村时,罗自金当了几十年的管帐,跟亲属朋友的联系都很好。她所以打电话给老家的亲属,但他们都说没见到白叟。刘丽慌了,哭着打电话给罗文持说,“小弟,父亲失踪了!”
那两天,罗文持一个人在医院照料妻女,忙得不可开交。
传闻父亲失踪时,他感到震动,开端回想,置疑父亲从医院回去当天就出事了。罗文持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找朋友照料妻子和女儿,仓促地赶回了泼陂河镇。
当天下午,罗文持回到镇上,先去了镇医院寻觅父亲,“忧虑他被人撞伤,送进医院了。”没有找到人后,他又去了泼陂河派出所报警。
到了晚上,他们叫了几个亲属朋友,一行十来人,从镇上找到家里,又从家里找回镇上,一向找到晚上十点多,没有发现任何头绪。
他们忧虑父亲失足落水。第二天,二哥罗凤持在离父亲家一公里远的水塘边寻觅时,一位老妇人告知他,10月8日晚上6点左右,她听到水塘上面的马路上产生了一同交通事端,有人大声地问“你家里有什么人?要不要送医院……”
那一天起,罗文持继续造访了三天,从沿路的一些商户、乡民家里调取了36个G的监控视频。
这些监控视频里看到,2019年10月8日18点9分左右,罗自金出现在水塘前面的监控视频里,行色仓促,正在往家的方向走。4分钟后,他被一辆车撞到在地,事发地刚好是警方监控的盲点。一小时后,他又出现在回来泼陂河镇方向的监控视频里,走路有些摇晃,之后便消失了。
父亲出过后,罗家其他几个兄弟纷繁从外地赶回来。2019年10月13日,罗家六兄弟赏格五万块钱寻觅目击者。赏格公告贴到了近邻县,但除了一个记者外,没有一个人打电话来。
1月初,罗家六兄弟赏格五万元寻觅目击者的赏格公告仍旧贴在村里。
罗文持去一百公里外找人替父亲算命,对方说:“这个命我不算,人现已死了。”
不久,民警查出罗自金的手机10月9日早上关机,信号消失在离镇上约两公里的范围内。那时分,罗家几兄弟觉得父亲现已不在了,他们期望找到父亲的遗体,找出本相。民警告知他们到水里,以及有“新土”的当地寻觅。
2019年10月28日,六兄弟再次到泼陂河派出所报警。罗文持说,对方告知他们,白叟或许迷路了,让他们自己寻觅。整整20天曩昔了,像大海里捞针相同,他们简直寻遍了全镇,没有发现任何头绪。汹涌新闻4月25日致电光山县公安局一担任人,对方回绝回应为何其时没有立案。
当天,罗家兄弟从派出所回来后,一个个萎靡不振,不知不觉来到黄老湾泼河干渠,发现路周围有一个小水塘。几个兄弟都跑曩昔看,开车的罗光持在车上等。那时光线很好,水渠对面山坡的杂草被风吹起来。忽然,罗光持看到对面的山坡上有一堆新土。
山坡有十几米高,曾经是乡民的菜地,现在杂草丛生。草深一米多,刚被人踏出两条路来。几兄弟沿痕迹爬上坡,看到上面有一座孤坟,边上是一堆新土,里边有未烧完的纸钱,周围还有一个蛇皮袋。
他们用铁锹刨开泥土,发现深蓝色的衣布,接着出来了一具遗体,罗文持认出了那正是父亲。
2019年10月28日,罗自金的遗体被找到。
埋尸迷局
山坡一片荒芜,无路可走,约两百米远处有一家养猪场,已荒废多年,方圆五百米都没有人家。罗文持掏出手机拨打了110,“找到尸身了”。
离埋尸现场约200米远,有一家抛弃多年的养猪场。
很快,民警来了,接着来了好几辆警车。
正值正午,镇上许多人跑来围观,“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警车停在水渠的彼岸,十几个民警繁忙了几个小时后,把白叟的遗体装进车内运走了。与此同时,罗家几个兄弟也跟着去了泼陂河派出所。
长子罗家持向记者回溯了一个细节,他其时没有去派出所,觉得父亲的戒指落在了土里,他辗转反侧地扒土,成果找到了一根手指头,两节长,后边连着四五公分长的筋。罗家持用黑色塑料袋把它包了起来,同时交给了预备脱离的一名民警。
很快,光山县公安局从行政、交警、视侦、泼陂河派出所等部分,抽调精干警力建立专案组,进驻泼陂河镇展开侦办。
2019年11月28日,光山县公安局就“罗自金被交通肇事案”正式立案侦办。
第二天,光山县公安交警事端确定书确定:杜家兴驾驭二轮电动车未在确保安全、疏通的准则下通行,事端产生后未及时报警、维护现场、抢救伤员,驾车逃逸,其行为违背《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三十八条,七十条第一款及《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施行法令》第九十二条之规定,其违法行为是该起事端产生的根本原因。杜家兴承当该起交通事端的悉数职责,罗自金无职责。
当天,杜家兴涉嫌交通肇事被刑拘,杜明涉嫌窝藏、包庇罪被刑拘。
2019年12月9日,罗自金的尸检陈述显现:罗自金系头部磕碰致重度颅脑损害逝世,交通事端能够构成。罗文持说,尸检陈述既没写父亲的逝世时刻,也没有阐明他为何会断指。他们此前向公安提出了从头尸检的恳求,但一向没有得到回复。
12月14日,杜明取保候审。六天后,36岁的刘岗村人刘坤因涉嫌阻碍公事罪被刑拘。
12月26日,光山县公安局通报案情:杜家兴将白叟撞倒后,魂飞天外的他叫来杜明帮助报警,杜明不光不报警,反而重复诱导杜家兴否定撞人现实,随后两人相继脱离现场,任由被撞白叟留在事发地。据刘坤告知,2019年10月11日上午,他沿着泼凉路东干渠向南走到王围孜王榨养猪场邻近,发现养猪场南边的一座坟墓边有一具白叟尸身,心生怜惜之情,就地挖土将尸身埋葬。
1月初,汹涌新闻记者造访罗自金被埋尸现场,坡上的杂草现已干枯,孤坟边的泥土留下被人翻动过的痕迹。间隔此地最近的黄老湾村,大约有八百多米远,一位六十多岁的乡民说起此事唏嘘不已,“吓人,吓死人了”。出过后,她常常六点不到就把大门关了。
两个“傻子”
79岁的刘惠芬耳聋,儿子杜家兴被民警带走后,她被接到了女儿杜爱梅家住,每天问 “我的家兴,他什么时分回来呀?”杜爱梅每次都安慰她,“过一段时刻就回来了。”
在她形象中,弟弟从小不聪明,7岁时患癫痫病,一年级都没有读完。他们还小的时分,父亲就过世了,尔后,家里的兄弟姐妹连续成家,只剩下杜家兴跟母亲相依为命。
杜家兴成年后,在家里种田,偶然也帮人打零工,“他人给他多少钱,他就拿多少钱,不给他只能白干。”本年47岁的他,一向没有成婚,有人哄他说给他介绍目标,他很高兴,愈加卖力地干活。“但没有人看得上他。”杜爱梅说。
村子里的人大都以为,杜家兴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他便是一个老实人”。
三年前,同村乡民杜浩发见杜家兴不幸,两人又是远亲,所以便带着他一同做修建小工,每天给他开120块钱薪酬。
杜浩发说,杜家兴力气大,干事卖力,但对安全、知识,以及数目没有概念。有一次,楼底放了20包水泥,他让杜家兴吊10包上去,他不知道10包是多少。
杜家兴自己挣钱后,买了一部白叟手机,至今不会拨打电话;但他骑车却十分娴熟,尔后换了好几辆电动车。
事发当天,他像平常相同干完活,骑着电动车回家,到黄涂湾路口时,右侧车把撞到了一位白叟。第二天早上,他照常去干活。一向到2019年11月29日,他涉嫌交通肇事被刑拘。
埋尸嫌疑人刘坤则被父亲描述为“不正常”。
光山县公安局的通报里有一张截图:刘坤藏着长发,穿一件土黄色的长外套,手里握着一把锄头,正大步流星地往镇上走。
他住在镇上姐姐的房子里,那栋两层的高楼没有装饰,地板和墙面都是水泥。刘坤父亲刘健宏说,刘坤小时分很正常,上初中查出肝炎,不久就辍学了。
刘坤住在镇上姐姐的房子里,厨房由几块石头组成。
刘健宏好几年没跟儿子说过话了,他回想,十几年前,妻子因肝癌逝世,儿子开端变得不正常——他不愿意跟人说话,不愿意干活,常常到外面捡废物吃。
此前,他结过一次婚,妻子在儿子出世没多久就跑了。刘坤变得不正常后,刘健宏花2万块钱又给他买了一个傻媳妇。刘坤很介意对方,常常把她关在家里。
五年前,刘坤第二个儿子出世,大妈李翠花跑去照料侄媳妇,看见刘坤让妻子喝凉水、吃冷菜,乃至吃外面捡来的东西。
不久,刘坤带着妻子搬到了镇上。刘健宏那时在镇上照料一位白叟,常常给儿子送菜、送钱……但刘坤从不让他进家门。“他老婆常常不穿衣服。”刘健宏说,儿子不允许任何男人进家门,有一次他不小心踏了进去,被儿子打了一巴掌。
刘坤被刑拘后,刘健宏过来带走了小孙子,李翠花则每天过来给侄媳妇送饭。
2019年的最终一天,李翠花翻开刘坤家的大门,闻到了一股冲鼻的酸味。刘坤的妻子走了出来,她身材高大,穿戴拖鞋,剪一头短发,看起来约二十来岁。看到有人进来,她忽然手舞足蹈,接着“嘿嘿嘿……”尖笑起来。
门口的“厨房”由两块石头组成,边上放了一辆寒酸自行车,客厅堆满了小孩衣服和鞋子,都是刘坤从废物桶捡来的。李翠花不知道侄子是不是真傻,她说“他人给他东西,他都不要,就要自己去捡。”
关于杜家兴、刘坤是不是精力病人,4月25日,光山县公安局一担任人向记者表明,案情现在不方便泄漏。家族从代理律师处得悉,通过判定,刘坤“契合精力分裂症的确诊”,而杜家兴“轻度精力发育迟滞”。
现在大半年曩昔了,有人劝罗文持把父亲的遗体从公安局的解剖室拉回来安葬,他坚持要进行二次尸检,“一定要给他一个告知,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文中人物部分为化名)
来历:汹涌新闻